第四十街

Writing and Manuscripts.

你也有个死掉的弟弟吗?

2016-04-10


...

不知道各位有没有同感:有时候我们对某事抱有充分的信心,因而全力以赴,最终却大失所望。而有时候我们对某事感到不太可能,只是抱着试一试的心理,却满载而归。这,没什么奇怪的,说明我们面对的就是生活,而不是别的什么其他东西。这,也部分解释了,为什么人们常感叹说,人生如戏,人生无常。所以,想到这,我丧失了问其他问题的兴趣。 我想问的是,你也有个死掉的弟弟吗?

对不起,我之所以这么问,是因为我的一个朋友,朝菌夏蟀。朝菌夏蟀真名叫李大中,很正常一个名字,然而他网名叫朝菌夏蟀,所以他是一个奇怪的人,就跟他网名一样奇怪。我怎么会认识这么一个人呢?没办法,要不是我日了pippin,我哪会认识这么一个人?

我刚才还看到朝菌夏蟀匆匆忙忙从对面楼梯上跑下来。印象里,出于各种原因吧(比如跑啊吼啊拿着手机大声嚷嚷啊),他总是气喘吁吁。也就是说,朝菌夏蟀气喘吁吁的从楼上跑下来,以便钻进他那辆红得刺眼的汽车。而我,则站在阳台上的防盗窗边上,一直目送他离开小区的大门。然后,我就换了套出门的衣服,直接去找pippin。

“怎么了,”我跟着pippin进了他们家,“你刚才开门的时候看我一眼,那眼神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pippin叹了一口气,然后她就在沙发上坐下了。说是坐,也有百分之五十是躺吧。

“他爸爸又来了?”我看到厨房的地板上,又有一个那种只有在附近某个郊县的农贸市场里才能见到的装所谓各种养生食物的袋子。

“别说这些好吗?”pippin看起来不太高兴。她用手捋了捋掉下来的头发。“我的发夹呢?”她在沙发上左右摸索着。

于是我走过去帮她一起找。

然后我把她推倒在沙发上。

完事以后,我还不想走。我有话要跟pippin说。

“咱们还是得小心点,”我对pippin说,“朝菌夏蟀虽然蠢,但他也不是傻子。”

“怎么了?”pippin正在漫不经心的琢磨她那双长筒袜的正反面。几次三番没穿上去,她显得有些不耐烦了。

她似乎无助的看着我。我转移了视线。妈的,好像我会帮她穿袜子似的。

“就是小心点,”我说,“人再怎么蠢,也是有感觉的。”

“我不相信他有感觉,”pippin终于穿上了袜子,“他他妈要是有感觉,我就不会想跟他离婚了。”

“你别这么说,”我又一次安慰pippin,“结婚总是比没结婚好。”

说完我就后悔了。果不其然,pippin说,“你怎么不结婚?”

废话,这还用问?我心想。于是我说,“行啊,那咱们结婚吧。”

“切,”pippin从沙发上站了起来。她抖动了一下身子,把衣服理顺了。“嫁给你谁他妈放心啊?”pippin边说,边走进了卧室。她又在卧室的床上躺下了。

走的时候,我没跟pippin说朝菌夏蟀的事。其实也没啥,就是昨晚他在微信上约我今天一起去喝点酒。自从认识以后,我们时不时会一起喝喝酒。有时候,我们还会去一条附近的铁轨上边走边喝。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他昨晚深夜才约我。所以,这事不好提,也没必要提。

...

就我所知,朝菌夏蟀不是个很讨厌的人。我见过很多很讨厌的人,他绝对算不上他们之一。比如这么说吧,有些人从小就很讨厌。这让我想起我的一个小学同学,曾一度是学校里出名的混蛋。他出名不是靠打架,而是因为拦截女生强吻强摸。我那同学小学二年级的时候,就一度疯长到一米五二(虽然接下来的十几年里他一直在身高问题上停滞不前),这使得他在小学生面前拥有了足够的先天优势,强摸那些尚未发育的女生完全绰绰有余。你说他是不是很讨厌。说到这,我还想起我的一个同事,女的,比我大不了多少,但是看起来就像是我妈。有次她叫我去帮她看看她电脑怎么回事。结果,我无意中看到她的网页浏览记录里有不少我的微博页面。你讨厌的人还偷偷琢磨你的生活,你说讨厌不讨厌。所以,相比这些人,朝菌夏蟀一点也不讨厌。

“那你为什么当时要跟他在一起?”有一次我终于忍不住问pippin。

“年轻的时候傻呗,”pippin说。“大学的时候,我们都上一个摇滚论坛,就这么认识了。然后有一次版聚的时候见了一面,当时没什么特别的印象,只记得他穿了一件carcass的T恤,戴着耳机,东张西望,但不跟人说话。”

“然后呢?”我说,“这么个呆逼,然后你们就搞上了?”

“当时我对他并没有太深的印象,”pippin说,“然后,突然有一天,我收到一封电子邮件…他写的…你还记得我当时写博客吗?”

“记得啊,”我说,“那时候你不是老往博客里贴自己大胸照吗?”

“我他妈什么时候贴过?”pippin说。“不过那时候我写什么你也知道的。那个什么叫vessle的男的,你还记得对不对,我真不知道自己当时脑子里进了什么屎,为了这么个男的,写了那么多博客。”

“谁他妈没有脑子进屎的时候?” 我说。

“对啊,”pippin说,“那个贱人,还给我看过一本书,一个16岁的女的写的,说其中有一段是写他的。妈了个逼的,我…当时真他妈脑子进屎。”

“是啊,”我说,“谁他妈没有脑子进屎的时候?你别说啦。”然后我说,“倒是有个问题,我一直感到很好奇。”

“什么问题?”

我本来想说,我一直有一个疑问,那就是,为什么朝菌夏蟀总是气喘吁吁?

但是我突然改变了主意。因此我说,“你跟朝菌夏蟀日逼是什么感觉?”

“呵,”pippin冷笑了几声,“真他妈脱了以后,他就像个小男孩一样吓得要死。”

我说,“你这话什么意思。”

“还能什么意思?”pippin说,“他看都不敢看我。”

“懂了,”我说,“我认识一个人,总在我们面前说,这个女的得怎么日,那个女的要怎么日,但是真到女生面前,他头都抬不起来。”

“这真是件怪事,”我说,“我先回去了。”

然后我就离开了他们家。下午还得去喝酒呢。

...

昨晚是这么回事。我正在马桶上无聊的刷手机,突然微信响了一声。

“我们得谈谈,”朝菌夏蟀说。

“谈什么?”我立刻回复他。因为这让我想起了好几年前第一次认识朝菌夏蟀的时候。那次,他也说,我们得谈谈。

之前说了,pippin是我大学同学,后来成了我的同事。具体来说,我先于pippin两年参加工作。事情是这样的。当年大学的时候,pippin热爱学习,常常在考试之前对老师们围追堵截,也因此磨炼出一番套出考题的各种技能。虽然作为她的好友,我也因此得了不少好处,但我一直阴暗的怀疑,pippin这些技能之所以能奏效,主要是因为她有一对傲人的大胸。而我没有大胸,所以我成绩不好。另一方面,也因为pippin成绩优秀,毕业之后,她选择了留校继续攻读研究生,而我,则谢天谢地早早混入社会,参加了工作。也就是说,等到pippin来我们公司面试的时候,我已经是一个在工作上游刃有余的老员工了。我记得当时pippin露出了惭愧的面容。也就这样,顺理成章, 但凡什么事情,pippin都来请教我。渐渐的,我也知道了pippin和朝菌夏蟀之间那些“没有前途的”和“不愉快的事情”。比如说,“他老想着永远都不结婚”,在一次事后pippin愤愤的说,“有时候真觉得跟不认识他似的!”

“工作不开心?”我试探性的问朝菌夏蟀。

“你来了就知道了。”

“来哪?”

“上次喝酒的地方。”

“我他妈不知道怎么去。”

“明天我来接你,”朝菌夏蟀说,“你上小区门口那个便利店带点酒。”

“没问题啊,”我装出很随意的样子。

你来了就知道了 - 这是什么意思?我心想。但朝菌夏蟀也许只是又一次发扬他一贯以来的呆逼装酷作风。

但也有可能,是又被他发现了。让历史重演是不对的。

刚才说了,我和pippin的事情,是在公司里一起工作后开始的。那时候她和朝菌夏蟀已经在一起两年了。事情被发现以后,朝菌夏蟀在微信上主动加了我。那是我们认识的开始。

首先他是愤怒的。他骂我是个“不要脸的人”。我抵赖,然后他说,“你他妈是非得不见棺材不掉泪吗?”我说,“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呵呵,好”,他应该是冷笑着说的这句话,然后两分钟后,我看到了诸多我和pippin的聊天记录。

“对,”我承认说,“我是有点不要脸。”

“呵呵,”朝菌夏蟀在微信上说,“你是挺不要脸的。”

我是很不要脸。当时我就意识到了。我看着朝菌夏蟀给我截屏的聊天记录,什么我对pippin说的“你什么时候让我日一下”以及“我要把你屁股两边各自打出十平尺的红印子”什么的,当时依旧感到十分激动。我相信,就算是朝菌夏蟀和我是面对面的,各执利刃准备你死我活的,我也仍然会为这十平尺的红印子而感到激动。

操他妈的,谁怕谁,我心想。

...

朝菌夏蟀说的“那个地方”,其实就是我说的那条铁轨。

我和他下到铁路里去。我用了下这个字,是因为铁路在桥的下方,所以我们是顺着那条桥边上的铁台阶走下来的。铁轨两边,是茂密的树林。抬头,就是这条高速路大桥。

“这条路上还有火车吗?”我看着锈迹斑斑的铁轨,问朝菌夏蟀。

这不是个愚蠢的问题。但我痛苦的发现,每次来这我都会问这个问题。

“不知道,”朝菌夏蟀说,“说实话,我们家搬走都十多年了。”

这是令我更加痛苦的地方。每次他都会这么说。有时候,我真不知道,朝菌夏蟀是故意这么耐心去回答这个问过数次的问题,还是他也感受着这种愚蠢的痛苦?

“你是说,自从你弟弟出事以后,你们家就搬走了,是吗?”

“是的,”朝菌夏蟀说,“但是我们每年都还回来。”

我知道,他们每年都回来给他弟弟上坟。他弟弟,就埋在那树林背后的一个小山坡上。

“我日了pippin那天,我带她来了这。”

“哦?”

“pippin没跟你说吗?”朝菌夏蟀的眼神似乎很奇怪。

“她为什么要跟我说?”我做出一副不可思议的表情。

“好吧,”朝菌夏蟀指着前方一段轨道说,“你看,那个洋娃娃木偶都还在。”

我走过去一看,果然有一个几乎已经相貌模糊的木偶。

“你带pippin过来干嘛?”

“日逼, ”朝菌夏蟀说,“我带pippin过来日逼。”

“怎么日?”我看了看周围。

“你他妈傻吗?日逼还能怎么日?”

“你说的对,”我们两在铁轨上一前一后的走着。准确的说,是朝菌夏蟀走在前面。

“ 日她爽吗?”

“不爽。”

“为什么?”

“不爽就是不爽。”

“哦,”我有点失望,“比跟你初恋女友,那谁…徐姐对吧..比那还难受吗?”

“难受多了,”朝菌夏蟀说,“我宁可日我自己。”他甚至摊开了双手。“你看我这双手,全是茧。”

我没看到茧,我仔细看了看朝菌夏蟀的手。

“那你跟pippin怎么样了?”

“pippin肯定被别人日了。”朝菌夏蟀头也没回。

“怎么会?”我差不多停住了,好像朝菌夏蟀能看到我停住一样。他没有看到,继续往前走,所以我也必须跟着他走。

“你他妈傻逼吗?” 朝菌夏蟀吐了一口痰,这次他回头看了我一眼。

“你说的对,”我说,“这就是pippin。”

“对,”朝菌夏蟀又吐了一口痰,“骚货!从她写博客的时候我就知道她是个骚货了。”

“是的,”我看着我这位垂头丧气走在我前面的朋友,“咱们要不要休息一下?”

“但是火车还没有来,”朝菌夏蟀没有停止脚步。

“你他妈等火车来干嘛?”

“不干嘛,”朝菌夏蟀说,“酒呢?”

“在我背包里,”我说,“咱们去上次发现的那个草坪里坐着喝。”

...

虚惊一场。原来是朝菌夏蟀跟他爸爸又吵架了。起因是,朝菌夏蟀的爸爸觉得他应该重回学校去读一个研究生。为什么呢?朝菌夏蟀的爸爸给出的理由是,pippin作为他的妻子,学历比他高,这对于朝菌夏蟀以后的发展不太合适。另外,朝菌夏蟀的爸爸又说了,他们院子里以前那个读书不如朝菌夏蟀的,高考只考上一个三流大学的同事的儿子,居然还考上某名牌大学的研究生了。因此朝菌夏蟀的爸爸觉得,他儿子也必须要读一个研究生。如果不是读博士的话,至少也要读一个研究生。

朝菌夏蟀说,爸,为什么我们就不能按照自己的意愿活着呢?为什么我们就非得人云亦云呢?

还没等朝菌夏蟀说到“人要有自己的思想”,朝菌夏蟀的爸就在电话那头劈天盖地的骂了起来。老爷子因为情绪激动,在电话那头剧烈咳嗽。“你他妈书都是屁眼里读进去的吗?”朝菌夏蟀的爸爸一边咳嗽一边骂着,“谁他妈不要你有自己的思想了啦?”“你没有自己的思想,你是头猪吗?”直到朝菌夏蟀的妈妈拼命将电话抢过来,安慰了朝菌夏蟀几句,然后就挂断了。

“那你妈呢?”我问朝菌夏蟀,“你妈怎么想?”

“我妈听我爸的,”朝菌夏蟀说,“有什么办法呢?”

是的,有什么办法呢?我跟着朝菌夏蟀一起陷入了沉思。我们躺在草地上,看着天上飘过去的白云。

我想起有次对pippin说,朝菌夏蟀确实是个奇怪的人。结果pippin说,他爸爸比他还要奇怪,他们是奇怪的一家人。是的,我说,有其父必有其子。

哎,我只好跟这位沮丧的瘫倒在草地上且用手遮住眼睛以挡住太阳光的朋友碰了一下酒瓶。

“喝吧,”我说,“管他呢。”

朝菌夏蟀不置可否。他使劲喝了一大口啤酒。

“我弟弟,”朝菌夏蟀放下了酒瓶,用指了指对面的树林,“就埋在那里。”

“你上次已经说过了。”我提醒他。朝菌夏蟀的弟弟死于一场火车事故。这一点我早就知道了 – 对,还是pippin告诉我的。pippin看来早已厌倦了他对他死掉的弟弟长达多年的絮絮叨叨。在pippin看来,这完全是莫名其妙。看的出来,他肯定在pippin面前不厌其烦的将此事反复描述,可是每次,他又无法准确表达自己想表达的意思,从而终于有一天,引发了pippin的反感。当然,这只是我的猜测。

那还是他小的时候。“准确的说”,朝菌夏蟀告诉我,“我当时五岁,他四岁”。那天他们像幼儿园老师教导的那样,牵着手去镇上买红薯,这要经过一条铁路。那时候,每到秋天红薯收获的季节,街角突然就会出现大量的红薯摊贩。他们总是绕着一个时不时冒出火苗的煤炉子搓着双手,然后给烤得流油的红薯翻个身什么的。我也曾是这些摊贩的围观者之一。朝菌夏蟀爱吃红薯,吃完了老打屁,可是这跟他热爱红薯有什么关系呢。

但是那天出了事以后,据朝菌夏蟀本人说,这辈子再也不吃红薯了。

对面树林的小山坡,是朝菌夏蟀老家的祖坟。说是祖坟,其实早就已没了祖坟的样子。周遭是一大片农民的住宅。据朝菌夏蟀本人说,他小时候跟着大人去上坟的时候,总还能在广阔的坟地里东躲西藏,高声呼喊…现在,因为坟地面积的不断收缩--主要是散落在坟地的住宅把各个坟墓零散的隔离开了 - 上个坟是越来越难了。“哎”,朝菌夏蟀只能用叹气来表达感慨。

最荒谬的是,去年年初,朝菌夏蟀一家人愤怒的发现,他们非得经过某一个人家新修的住宅的院子,才能走到那条通往他们祖先和弟弟的坟墓的路上去了。也就是说,这一家人去年赚了钱,修了个新房子,就把那条路拦腰截断了。朝菌夏蟀还记得,当时那个穿着红衣服红裤子的年轻女人,应该是那家人在外工作归来的女儿吧,一言不发的开了院子的门,然后一直站在院子里看着他们上山。

“后来,我再也没有见到那个红色的年轻女人,”朝菌夏蟀显得有些忧伤,“她肯定是过完年就又离开了。”

“致那些令我们感到忧伤的女人,”我实在想不出别的话来了,“喝完了就回家,比死在这里好。”

这句话很奏效。朝菌夏蟀跟我碰了一下酒瓶。

“喝吧,喝完了就回家,比死在这里好。”朝菌夏蟀重复了这句话。

...

酒喝得有点多,我有点犯晕。我可以死在这。我当时是这么想的。就冲这酒劲,和这暖和的太阳。

“哈哈!火车来了!”我突然听见朝菌夏蟀在铁路对面跟我说话。他什么时候跑到对面去了呢?

我们听到了火车由远及近的呼啸声,树林似乎因此而摇晃着。

“铁轨在震动呢!”朝菌夏蟀看着我说。“还有比这更牛逼的事吗!”他的声音听起来仿佛很兴奋。也许是酒精吧。这是我第一次看到这个奇怪的,呆逼一样的男的这么兴奋。

“拥抱我吧!”朝菌夏蟀对我说,“你他妈难道不想拥抱一下吗?”

“你他妈有病吗?”我骂骂咧咧的站了起来。我看着他。

“来啊,”朝菌夏蟀再次发出邀请。为了表达他的兴奋,在空阔的铁轨上,他突然张开了双臂。更夸张的是,他还闭上了眼睛。我看到他的脖子,和那个巨大的被当年火车擦伤的伤痕。我忍不住低下头不去看他。

他真的是太蠢了。

“好吧,”我把酒瓶扔向了远方。我拍拍屁股,走到铁轨旁边,和朝菌夏蟀拥抱在一起了。

是不是很不可思议?

其实我来到这里,本身也是不可思议的事情。是的,当朝菌夏蟀告诉我,他弟弟是死于一场火车事故的时候,我就对这条铁轨产生了深深的好奇。火车在我眼里,从来都是很浪漫的。尤其是在黑夜里飞奔的火车…在火车的卧铺里躺着看窗外的点点灯光…啊,有人因此而丧命,这在我看来不可想象。而且,这已经是我第二次听说有人以这种方式告别人世了。第一次听说的故事也很奇怪。有一天,我妈上班回来,告诉我,我认识的一个看上去没什么地方不对劲的伯伯,昨晚被火车撞死了。谁都不知道他究竟怎么死的。自杀,应该是不太可能的,至少当时没人愿意相信这一点。而且他那天吃的很饱,吃饭的时候,还谈起很多他在单位里,报纸上,电视上所了解的国家政策方针一类的事情。他听说我们国家发展得很好,因此而兴致高昂。也像往常一样,他吃完晚饭就去附近的地方(包括铁路)散步。他有着多年在铁路旁边散步的经验,因此也很难想象,他是因为疏忽而不幸遇险的。这一切都是那么的不可思议。

火车的声音越来越大,铁轨的震动也越来越厉害。

“咱们走吧,”我担心火车马上就要过来了。但是朝菌夏蟀没有吭声。他的头低的很用力,甚至夹住了我的肩膀。

“你是在哭吗?”朝菌夏蟀也许有些不对劲。他身上的酒味大的吓人。

“你怎么了?”我试图安慰他。

“火车快来了,咱们赶紧撤吧。”我开始着急了。

“你他妈怎么回事?”我冲他吼着,可他抓住了我的胳膊。我试图挣脱他,然而他突然倒在地上,双手死死抱住我的左腿。

火车发出警告的长鸣。

“你他妈有病吗?” 我第一次认识到自己的声音可以如此绝望。

“你爱pippin吗?”在越来越大的火车呼啸声中,坐在地上的朝菌夏蟀,突然问我这个问题。

“你他妈有病吗?”我不敢相信他在这个时候问这个问题。

“你他妈到底爱不爱pippin? ”朝菌夏蟀死死地盯着我。阳光很大,很热。铁轨上的机油味道使人眩晕。

“不!我不爱pippin!”我看着那急速刹车的火车,差不多是哭着喊出来的。“我就是想日一下pippin。你他妈到底有什么毛病!”

火光四射,急速刹车的火车终于呼啸而至。

说到这,我的意思是,我也许因此而遭遇了死亡。我想,如果我真的死了,那么我就应该感到后悔。我后悔什么呢?我应该后悔自己莫名其妙就跟着这个来历不明的呆逼来到这个曾经发生可怕灾难的现场,对吧?这都是为什么呢?现在有必要交代一下为什么,为什么我会愚蠢的陷入他的圈套。其实,也就是因为我也有一个年纪轻轻就死掉的哥哥。他比我大很多,将近十岁。十八岁的时候,他在街对面的修理厂接了一份工作,用工作得来的钱,买了一辆自行车,每天下午他在修理厂看到我放学了,就会马上回家,然后载着我,从附近那个长达半公里的大坡上滑下去。不踩刹车那样滑下去。后来,他跟一个社会上的流氓打架,据说是为了一个女的,然后他就被人一刀捅死了。他死的时候,我没在。回家的时候,只看到路边有一滩血泡。就这样,当朝菌夏蟀说起他死掉的弟弟的时候,我用这个故事打动了他,获得了他的原谅,原谅了我想日他女朋友的想法。然后我们拿起酒瓶,说起他每年都要去祭奠他的弟弟,说起这个铁轨,就跟我们是多年好友似的。

所以,我没有道理死掉。不是吗?朝菌夏蟀也没有道理死掉。我是说,我们最终都会死掉,但是没有道理,在此时此刻,死掉。

以上,只是我喝醉以后一个悲伤的臆想。

如你所知,我是个不要脸的人。我每天都在思考和臆想那些不要脸的事情。就跟朝菌夏蟀每天都必须要因为各种原因而气喘吁吁一样。就跟pippin必须要让人日她几下一样。就跟朝菌夏蟀的爸爸也必须要在步入衰老之年,竭尽全力骂他儿子是头猪一样。我们究竟在害怕什么呢?

...

所以,除了身上渐渐有些冷飕飕,什么也没发生。我们两一直躺在那,太阳下山了,当然有些冷飕飕了。

看来是没有火车了。我们两有些失望。

“走吧,”朝菌夏蟀站了起来,他使劲拍了拍自己身上以及屁股。我看到一些灰尘和干掉的草屑掉了下来。

突然之间,我有一个想法。

“咱们在铁路上跑一下吧!”我为这个点子而感到兴奋,因而也快速站了起来。

“你说什么?” 朝菌夏蟀似乎有些不敢相信我说的话。但我看到他眼中有一道光芒一闪而过。

“咱们在铁路上跑一下吧!”我又一次说出这句话。也许是因为激动,我有些气喘吁吁。看得出来,朝菌夏蟀有些惊喜。

“我弟弟,”朝菌夏蟀张大了嘴,但还是使劲说出来这句话:“我弟弟,他以前也跟我说过,咱们跑吧!”

“是吗?”我看着涨红了脸的朝菌夏蟀说,“我他妈不是你弟弟。”

“我没说你他妈是我弟弟,”朝菌夏蟀摇了摇手,“真的不是你日的pippin吗?”

“真不是。”我不假思索的说。

“真的吗? ”朝菌夏蟀充满期待的看着我。

“真的。”我斩钉截铁的说。“你他妈还要我说多少遍?真的不是我日的pippin。”

“那就好, ”朝菌夏蟀说,“我就知道你是个好哥们。”

那一刻,我多么希望自己是个真诚的人。更何况,pippin那么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