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圭垚
2018-10-13
我...我们...我们是否...否...否认...亡国危险呢....不... 不否认的 ... 我们...我们...对...于妥协倾向...和腐...腐败败现象...也是...承认..的....但...是我们...还...看到...其他倾向...和其他现象...并...指出二...二者之中中中后者...对于前前...前者...将...将逐步...逐步地占...优势,,,二者...逐...逐步...在在...猛烈地...地斗...争着...并...指出后者...实...实现的...条..件...为...克服...妥...妥协倾向...和...转变腐...腐败现象...而努力...因..此..因此..我们...并不...悲观...悲观...而悲观的...悲观的....人们...人们...则...与此...相...反...相反...相反...
张敏枯黄的老手如同一只王八
张敏快死啦。但他并未感到害怕。相比之下,医院楼顶上的咚咚之声更让他百感交集,夜不能寐。
倘若手脚还灵便,张敏不会像目前一样挺尸于床,大小便皆托付于小护士徐姐。让一个刚毕业的女孩子替他擦身子,端屎尿,真那啥。。。说难为情?对于一个将死的老头,似乎有些矫情。老年人何畏逼屌?更何况,就如张敏总是将脸侧到一旁任由徐姐那双细腻如脂的小手在他身上上下求索一样,这已经足够表明张敏对生死的态度了。
“咱们上次说的事情”,张敏小声凑到正埋头工作于自己身上的徐姐说,“您看这几天可以抓紧办一下吗?”
徐姐哆嗦了一下。也不知道是不是张敏凑得太近以至于她的脖子能感到他口中吐出来的气息。徐姐紧张的看了一眼门外。还好,那个叫李翔伟的大夫并未出现。“您先告诉我”,徐姐此时站直了身子。她正居高临下看着张敏,手中麻利的捋着输液管。“您想干嘛?”
“咱们还说什么您呀”,张敏满脸堆笑,“说了多少次了,你就叫我敏叔好了。”
“切”,徐姐翻了翻眼球,露出很多眼白。“多少钱?”
“跟敏叔谈什么钱呢?” 张敏露出一副忧郁的表情。“你知道我得的什么病吧。”
“您别说了”,徐姐意味深长的看了张敏一眼。“这事情我办不到。”
“你肯定能办到”,张敏看着头上方的徐姐说,“我也活不了多久啦。你看,你满足一下你敏叔生前最后一个愿望,敏叔不会忘记的。以后你有什么愿望的话。。。”
“我没什么愿望”,徐姐叹了一口气,“只求您放过我吧。”
“放过你?” 张敏轻轻抓住了徐姐的手,“怎么放?”
“请您放手”,徐姐的脸顿时红到了脖子根,“这样多不好。”
“那你先答应我”,张敏笑眯眯的看着惊慌失措的徐姐,“我真没别的愿望了。”
“你放开我!”徐姐弯着腰盯着张敏,压低了声音。但张敏枯黄的老手如同一只王八一样紧紧的咬住了徐姐的手。“敏叔,求您了!”
“乖”,张敏放开了徐姐,“跟敏叔别客气。” 徐姐马上跳离了张敏的床。
“您再这样,我就申请换房。” 徐姐慌慌张张的准备离开。
“我不会自杀的”,背后传来张敏的声音。
此刻徐姐已经走到了房门口。她停了下来,转身,看着病床上的张敏。张敏看她停了下来,也用手支撑着自己抬起了头。
“那你告诉我,你要刀干什么?”
“我活不了多久了”,张敏说,“小刀,不是那种杀人的刀。”
咚咚咚,是赵邦脱鞋的声音
咚咚咚...咚咚咚...
每到深夜张敏快睡着的时候,楼顶上的传来的咚咚之声便会越发引人警醒。黑暗中,张敏睁大了眼睛,可是声音已经消失了。
也许是幻觉,张敏安慰自己。医院里的夜晚并不格外阴森,就跟发生在其他地方的夜晚一样,它们恬静肃穆端庄,让张敏无法入睡。
噢,赵邦,张敏想起了他。咚咚咚,是赵邦脱鞋的声音。咚咚咚,是他们把那个人从教堂的钟塔上摘下来以后扔进土坑时候的声音...
没事,张敏安慰自己,太阳很快就又要升起了。
"我们"...咚咚咚..."否认亡国危险吗?""不,"咚咚咚..."不否认的"...咚咚咚
谁能体会伤口位置在腰上
徐姐走后张敏打了个小盹。等他醒来的时候,那个叫李翔伟的主治医生正站在床头看着他。
“您今天感觉怎么样?” 医生低头看着他。
能怎么样?张敏并没有说话。他看着眼前这位假装悲天悯人的医生,眼神充满了厌倦。他总觉得,李翔伟这个名字他在哪见过,并牵引出一段并不那么愉快的感觉。但他总也想不起来。而且,他听到有次徐姐跟另一个小护士在过道里小声说道,“你不觉得他说话像韩剧里面的偶像一样吗”?是吗?张敏默默的在心里说道,我知道你,我儿子童圭跟我说过你,说你很牛,说你是经验丰富的心血管内科讲师、主治医师,医学博士。对吧。你爸妈一定很骄傲吧。哦哦,还有,你这么优秀,肯定还有一个漂亮贤惠的女朋友是不是?没准还有好几个?是不是?是不是?但你问我怎么样,你说我能怎么样?你傻逼吗?我他妈快死啦!
“挺好的”,张敏试图用手肘支撑起自己的后背,想抬起头来。“李医生,您看我什么时候能出院?”
“您需要再耐心一点”,医生看了看徐姐递过来的表格,微笑着说,“您的手术伤口还没有完全痊愈,我们还需要继续观察。”
除了继续观察你们医生还会啥??张敏心中冷笑说。“谢谢你,李医生,有你帮我治病,我真心感到高兴。”
“敏叔,有个事情我想问你”,李医生将表格递回给了一旁的徐姐,然后微笑着看着张敏,“小徐照顾您都还周到吗?”
“我跟小徐挺好的”,张敏拍了拍胸脯,“是不是,小徐?”
“敏叔你多休息”,徐姐说。
“那就好”,医生长舒了一口气,“您好好养病,争取早日出院。”
“李医生”,张敏说,“你给我一副拐杖吧。”
“您现在这状态不适合下地行走”。
“没事”,张敏咧嘴笑着说,“有小徐扶我。”
“那也不行”,医生露出为难的神色来,“您这伤口位置在腰上面。。。”
“真他妈没事”,张敏突然吼了起来,把医生吓了一跳。但很快他又平复下来,露出的笑容如有电影中贫农般的淳朴。“真的没事。”
“我先和同事研究研究”,医生不太自在的退到了病房门口,“您先好好休息”。
天哪,时间过的好快!
四十多年前 - 天哪,时间过的好快!即使是自己对自己说话,张敏也总是暗暗感慨这个‘四十多年前’给他带来的时间上的纵度感。是啊,四十多年前,张敏也如徐姐一样,青春年少,工作起来总如对战争无比虔诚的士兵一样,整装待发。现在,躺在病床上的张敏只能用回忆来打发时间。
四十年前,张敏走出了大学校园。国家把他分配到黑龙江的某个小城 —— 一个叫七台河的地方 —— 成为当地农业局的唯一一名正儿八经的大学生(相比于后来那些毕业于电大或者函授大学的同事而言)。这让张敏的心情曾是无比激动,也无比复杂。就在那里,他认识了赵邦。在他第一次见到赵邦的时候,是相当戏剧化的,以致于他每每想起,都让张敏感到自己很矫情,又感到生活是那么的不真实。当时赵邦正在宿舍的凉席上盘腿坐着,挺得笔直阅读《论持久战》。
“然而情况是继续变化的”,盘腿而坐的赵邦并未因为张敏的到来而有所表示。他正动情的朗诵着——虽然张敏看得到,赵邦在用眼睛的余角打量这位小城里不多见的大学生——“战争过程中,只要我能运用正确的军事的和政治的策略...”
“不犯原则的错误”,张敏用尚有童音残存的激昂语气说道,“必能...必能...继续改变改变敌我强弱的原来程度 —— 我背的对吧 —— (在得到赵邦的宽容而赞许的眼神之后,张敏继而说道)—— 敌我的优劣形势到了新的一定阶段时... 就...就...将发生强弱程度上和优劣形势上的大变化—— 我背的没错吧?那就好! ——大变化...而达到敌败我胜的结果”
可是没错,当时这就是时髦,就如现在人们说‘宝宝不开心了’或者‘爸爸去哪了’一样。没必要对此多加议论,因为确实没什么好议论的。“同志你好”!赵邦连忙起身下床,双手握住了张敏冰冷的手。赵邦的手很大,大如一双男式真皮手套,这让张敏不得不打量起他的脚来。赵邦的脚却很小,小到让张敏感到小腿骨头一阵刺痛。这么小的脚能撑住这么大块头一个男人吗?
“你好你好”!张敏摇着赵邦的大手。“这年头像你这样还爱读书的同志不多了!”
“走!我带你去转转”。赵邦从床铺的蚊帐里取出一件外套,披在了张敏身上。“同志,别看咱们这里现在是夏天,这秋天一到,冬天也不远了。”
当天赵邦带着张敏在小城里闲逛。也逛不了多久,他们就沿着唯一的那条大街从城西到了城东,在城东的火车站找赵邦的老乡吃了碗面,然后就沿着一条河从城东又走回了城西。尽管赵邦的老乡强烈反对,赵邦仍然坚持把他的那辆后胎已经呈现椭圆形的自行车推走了。张敏在前赵邦在后,他们齿牙裂嘴的骑出了火车站大门,把执意要追出大门继而靠着门柱破口大骂的老乡甩在了后头。回头之余,张敏透过赵邦的胳肢窝还惊恐的看到,他老乡甚至还剪了一个砖头想砸他们,但是拎在手里想了想又放下了。他转而捡了一些土块,奋力的朝他们扔了过来。风把土块扬起的灰尘送回了自己的脸上。“哎呦”!他不得不捂着眼睛蹲了下去。
“怎么样”?眼睛一直直视前方的赵邦问扭头后视的张敏,“没什么”,张敏说,“你这朋友叫什么?”
“他叫李翔伟。你就叫他傻蛋就好了”,赵邦咯咯的笑了,“他人傻不怕疼,你随便怎么搞他都行”。
赵邦到此一游
四十年一晃而过。病也如约而至。进院之前,张敏还随儿子童圭一同去了长城。那是他第一次去长城。不到长城非好汉。张敏不可能不去。而且,虽然他儿子不让他说出来,但是他们两都心知肚明,没准以后张敏也没有机会去了。
“张敏!你不能在这里刻字的”!童圭冲上来夺走了他手中的小刀。
“你知道吗,你妈在世的时候,那会我们刚结婚不久吧”,张敏站在长城的台阶上喘着气,他的手扶着儿子的肩膀,说,“你妈就说,想回北京,回你外公外婆生她的地方。那时候我就不答应。我说,北京有什么好的”?张敏指着长城上密密麻麻的人群说,“我说,你就那么热爱人类吗?”
童圭已经夺走了张敏手中的小刀。他站在一旁看着弯腰喘气的他。
“我就说啊,儿子,人们都说,不到长城非好汉,你妈也常把这话挂在嘴上”,张敏抬头看了童圭一眼,“但是又怎么样呢?人总是要死的。有的人死的早,我们表示哀悼;有的人死的晚,我们表示羡慕。但是每个人都是要死的。哎哎哎,你别不爱听,我说的是一个客观事实,我也不是说要告诉你,人都是要死的只有自己的子女是唯一的希望什么的...那都是狗屁...没错,你妈就喜欢说这个...没办法,随她去了。但是我跟你说啊,我跟你说啊”,张敏突然脸上开始抽搐,嘴角抖个不停,就是说不出话来,然后他就往地上倒去。
“爸你怎么了?”童圭奔前相救,然而张敏已经伏地不起。
“我跟你说啊...赵邦”,张敏那苍黄干枯的手指着城墙上的刻痕说,“不要忘记赵邦...”
“谁是赵邦?”童圭焦急的试图扶起他的父亲。“爸你还好吗爸?”
“赵邦...赵邦到此一游”,张敏说完便昏阙了过去。
黑暗中赵邦抓住了张敏的鸡吧
还是说四十多年前。那年秋天张敏刚刚入职。如赵邦所说,冬天果然如期而至。缺煤少电的小城里陷入了一片死寂。此时离放假归乡尚有些日子。白日里张敏还可以跑到操场晒晒太阳。到了夜晚,外乡人张敏和赵邦只能在宿舍里裹紧被子瑟瑟发抖。
“真没有别的办法了吗”?张敏仰天长叹。但他头顶上不是天,而是赵邦的后背。
“你可以摩擦生热”,赵邦说。然后张敏就听到了赵邦打起了细微的鼾声。窗外挂着一轮暗淡的月亮,浅得让张敏想起了自己大学时候的生涯,也是那么记忆模糊而浅淡。那座省城里面的学校,坐落于山脚下,常年都飘着一股食堂潲水的味道。除此以外,张敏大概只记得起日复一日坐在教室里感到的乏困,以及无意中在课桌上或者厕所墙上看到的反动留言... 对,还有女生们么。张敏只记得她们总是在夜晚的时候,成群结队提着热水瓶走回寝室。也有那么一两个女生,张敏从来没见过她们打热水。
等到大雪封城的日子到来,张敏和赵邦实在熬不住了。赵邦说,要不咱两把被子重在一块吧。张敏说,重在一块,那给谁睡?赵邦咯咯笑了几声,说,给厕所里那几只耗子睡。张敏说,你他妈别开玩笑了。说完他还裹了裹被子,好像生怕耗子钻进来似的。赵邦说,那我下来了啊。张敏没吭声。赵邦从上面伸出头来看了看,看到张敏两眼紧闭,在紧绷的被子里如同一具木乃伊,不由得哈哈大笑。然后他就躺下了。但是半夜的时候,张敏感到脸上一阵阴风飘过,尖叫着醒来,才发现床边上站着只穿着一条裤衩的赵邦。半夜已无月光,但在张敏看来,赵邦的皮肤依然闪闪发光。赵邦正忙活着把上铺的被子拉扯出来,然后盖在张敏的被子之上。迷迷糊糊的张敏只是稍作抗议,就任由闪闪发光的赵邦钻进了他温暖而严密看守的被窝。
“敏”?耳边似乎是赵邦的声音。“你往里边挪点。”
张敏没有动。
“敏,睡着了吗”?才钻进被窝的赵邦身体冰凉。他尽可能保持呼吸平静。“敏,你——”。看到张敏仍然没反应,赵邦开始小心翼翼的用身体往里推张敏。一点一点,张敏感觉自己的身体在往右翻,但他坚持着保持着一个越来越大的角度,任凭赵邦怎么努力,他坚持不醒来。直到他嘿嘿的笑了出来。
哈哈哈,赵邦也哈哈大笑起来。张敏继续侧翻着压着赵邦。直到赵邦抓住了张敏的鸡吧。
张敏假装熟睡。他轻轻的翻了个身,把自己的屌压在了身下。
昨晚上赵邦去哪了
张敏也曾在这小城中寻找过沈从文笔下的人情生活。在他第一次跟赵邦去找李翔伟的路上,也曾确实有过那么一丁点感觉,让他以为自己踏上了先贤的足迹。“由黑龙江往北大荒去,靠东有一条铁路。这铁路将近苏联边境到了一个地方名为七台河的小城时,有一小河,是为鸭蛋河。鸭蛋河旁边有座伪满时留下来的基督教堂,教堂下起了一座红砖盖起的瓦房,这瓦房里只有一个老人,一个男孩子,还有一只白狗”。张敏在日记里写道。这个男孩子,就是李翔伟。这只白狗,人称石狗。
这就是日记里面有关小城人情生活的全部内容。那也就那么一次让张敏有这样的恍惚的感觉。此后便再也没有了。
另一方面,也确实如沈从文所写的小城一样,张敏呆的这地方终日无事可为,镇日长闲,骑上自行车出城几里便有万重群山 —— 真是好个一起沉睡的伴侣。
李翔伟被群众打死的前一天晚上,赵邦没有回宿舍。这事情以前也发生过,张敏知道赵邦是找李翔伟去了。但是第二天清早,张敏就被猛烈的敲门声吓醒了。睡眼朦胧的他穿着一条裤衩打开门,发现门口站着的是穿着笔直西装打着领带的领导,以及一位不认识的穿着制服的人民警察。他们脸上的严肃,不对,是肃穆,与发现敌情一般的气氛,让张敏忘记了自己只穿着一条裤衩并老老实实的站在门口回答了一长段盘问。
“你把裤子穿上”!领导板着脸下了命令。
张敏低头一看,才发现自己两条细长瘦弱的腿在寒风中已经生出了许多鸡皮疙瘩。裤衩耷拉在两腿之间,既不雅观也不雄伟。“对不起”,张敏转身便把领导和陌生的警察关在门外。然后他又把门打开了。领导说,“你把门关上吧”。“好的我马上就好”。张敏感到额头上似乎有冷汗溢出。
“请进”,穿上裤子的张敏再次把门打开。 领导和警察似乎在门外说着什么。他们看到张敏的时候就停下了。
进了门以后领导把帽子摘下了。进门的时候,张敏还发现,警察下意识的摸了摸腰间的枪。屋内弥漫着单身男子独睡后潮湿汗臭的味道。比起屋外的干燥寒冷,这似乎让领导的心情要放松了一些。他坐在了那张油腻的小桌子旁 —— 那是张敏和赵邦平常吃饭的地方。警察没有摘掉帽子,他站在领导背后,仍然警惕的看着张敏。领导捋了捋头发。脸色也有些回潮。“小张啊”,领导对站在屋子中间的张敏说,“你知道赵邦去哪了吗?”
“不知道”,张敏如实回答。“昨晚上他不在这。”
“我们知道他不在这”,领导叹了口气,“他最近有没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吗”?
张敏看着领导说,“什么样的不对劲的地方?”
“任何不对劲的地方”,站在一旁的警察说。
张敏想了想,说,“没有吧。我没觉得赵邦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这时候,警察看到了赵邦的上铺并没有被子,而张敏的床上有两床叠在一起的被子。这时候张敏心里突然疙瘩了一下。除非...
这时张敏发觉那个警察正在看着他。他没说什么。警察从领导身后走到床边,用手伸进被子里面摸了摸。他又回头看了看张敏和他领导。然后他掀起了被子 ——
“哪床是你的”?他问张敏。
“下面那床是我的”。
警察摸了摸他腰间鼓起的手枪套,然后说,两床被子都得带走。
“为什么”?张敏说。
“证据”,警察说。得到领导的眼神肯定后,他走到张敏面前,拍了拍他的肩膀说,“我相信你是清白的。你也许还不知道,那我告诉你,你也不要到处瞎说 —— 赵邦叛逃了。”
“什么”?张敏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好了”,领导站起了身,“这事情相当严重。你作为赵邦的...室友,小张啊,你有事情就来找我请示,要相信党,相信组织”。走到门口,领导还转过身又补了一句,“对了,你知道赵邦和李翔伟是什么关系吗”?
“他们是朋友...”?张敏迟疑的说。
“朋友...”?领导冷笑了一声。他目光凌厉的看着张敏。警察已经先下楼拿证据袋去了。领导的目光慢慢温和了。他又叹了一口气,对张敏说,“有句俗话,不惹事,别怕事,小张啊,你也别怕,这对你也是个考验!”
“谢谢童局长”,张敏发现自己有点结巴,“谢谢童局长”。
咚咚咚...咚咚咚
张敏永远也不会忘记那天的一幕。
那天童局长和警察一走,张敏急匆匆的跨上那辆破烂的自行车,就往火车站方向赶。那会已经是上午七八点的样子。当年七台河市的主要大街东西朝向,这意味着张敏是迎着七八点钟的太阳而行的。阳光是否让他也变得闪闪发光,不得而知。一路上,张敏脑子里都在回荡着童局长和自己的声音...“赵邦叛逃了...不对劲...赵邦和李翔伟是什么关系...请进...对不起...谢谢童局长”。
砰砰砰...他不知道他的心可以跳的这么剧烈。他甚至担心自己的心脏会突然时空而炸掉...他从来没想过心脏可以爆炸...为此他甚至中途还停了几次。
街上的人们越来越多了。在寒冬早上有如此多的人们挤上冷清的街道,似乎都奔往同一个方向 —— 这并不常见。快到火车站的时候,张敏感觉自己实在没有力气从大街上拐进那条巷子了...他从自行车上几乎是掉了下来,仰面朝天,他已经感觉不到自己的呼吸了。或者说,他以为自己的肺已经离他而去了,依赖惯性的呼吸动作居然变得遥不可及。
咚咚咚...咚咚咚...声音似乎是从火车站旁边的教堂上面传来的。人们在敲打着什么呢?
一个女人出现在张敏的上方。他看着她忧愁的脸。他想喊她的名字,但是他不确定他喊出来了没有。“我这是怎么了”,张敏喊道。
女人将他扶起来靠着路沿。他仍然听不清楚她的喊叫。女人将手放在他的额头上,然后又将自己的围巾拆下来给张敏缠上。她比划着叫张敏呆在原地。然后她就跑到火车站去了。
张敏看着她的背影在清晨的阳光下渐渐远去。除了一种咚咚咚的声音,他仍然什么也听不见。他昏了过去。
等到他醒来的时候,他已经躺在救护车里了。车外人声鼎沸。而救护车里除了他空无一人。他摸了摸胸口,心脏平稳的跳动着。他摘下口中的氧气面罩,大口的吸了口气,又吐出来,一切都好。他咬咬牙拔掉了胳膊上的针管。“人都上哪去了呢”?他心里想。咚咚咚的声音又响起来了。这次是那么的近。他爬了起来,走下床,然后他就看到了车窗外的一幕。
一个年轻男人的身体,被一根绳子掉着脖子挂在教堂的钟塔里。风吹过,身体便不经意的撞击着那口已经废弃多年的破钟。咚...咚...咚...阳光把人们脸上的惊恐照的一清二楚。几位消防队员正奋力依靠手脚往钟塔上爬着...
“童秀兰”!他在救护车内带着哭腔大声喊着。“童秀兰你死哪去了!”
不准童秀兰和张敏离婚
最高指示
要斗私,批修。
无产阶级和资产阶级在意识形态方面谁胜谁负问题,还没有真正解决。我们同资产阶级和小资产阶级的思想还要进行长期的斗争。不了解这种情况,放弃思想斗争,那就是错误的。
黑龙江高级人民法院民事判决书
(68)高民监字第214号
申诉人:张敏,男,五十八岁,七台河农机局干部。
被申诉人:童秀兰,女,五十五岁,中共北京市朝阳区委干部。
案由:离婚
张敏和童秀兰于一九五二年自主结婚,感情一般,生有子女二人(女孩张小玲,十四岁;男孩张小圭,七岁)。近几年来,童秀兰的思想起了变化,在婚姻家庭问题上的资产阶级思想一度占了上风。因此,一九六四年童秀兰以包办结婚,没有感情为理由,诉至黑龙江省七台河市茄子河区人民法院,要求与张敏离婚。一九六五年六月七台河市茄子河区人民法院以(64)门法民审字第101号判决书判决双方离婚。张敏不服,上诉。一九六七年十一月七台河中级人民法院以(65)中民婚字第467号判决书仍判决双方离婚。张敏不服,为了继续争取和好,向本院申诉。
本院认为:童秀兰与张敏在结婚以前就认识并互送礼物,足以证明是自主结婚,并非“包办”。所谓“包办结婚”不是事实。至于“没有感情”,完全是由于童秀兰的资产阶级思想发展的结果。这是社会主义婚姻家庭中资产阶级和无产阶级两个阶级在意识形态方面的激烈斗争。对资产阶级思想必须从各方面进行批判和抵制,决不能让它自由泛滥,决不能让它破坏社会主义的婚姻家庭制度。只要童秀兰以“斗私、批修”为纲,用伟大的毛泽东思想批判和克服自己在家庭问题上的资产阶级思想和行为,双方的婚姻家庭关系是完全能够改善和巩固下去的。
毛主席说:“我们同资产阶级和小资产阶级的思想还要进行长期的斗争。”“凡是错误的思想,凡是毒草,凡是牛鬼蛇神,都应该进行批判,决不能让它们自由泛滥。”人民法院处理婚姻家庭纠纷,必须用阶级和阶级斗争的观点,阶级分析的方法,分清是非,坚决地批判并抵制资产阶级思想。七台河市茄子河区人民法院批准童秀兰与张敏离婚的判决书,撇开了感情变化的原因,回避了两种思想的阶级斗争,是中国赫鲁晓夫的资产阶级“唯感情”论的产物。七台河中级人民法院对该案的处理,仍然没有摆脱这个反动的婚姻观点的影响,未能纠正原审法院的错误判决。所以这两个判决书都是错误的,应于撤销。
据此,本院判决如下:
一、撤销七台河中级人民法院(65)中民婚字第467号判决书和七台河市茄子河区人民法院(64)门法民审字第101号判决书。
二、不准童秀兰和张敏离婚。
一九七五年六月二十八日
拿到判决书后不久,童秀兰 —— 也就是当年童局长的女儿 —— 终于费尽千辛万苦和张敏私下达成了协议:七台河市的所有财产全部归张敏所有;童秀兰可以不再回七台河市,张敏也不会再强制她回到七台河市,但是他们必须一直保持法律上的婚姻关系,直到...“直到我死了”!张敏对着桌子对面的童秀兰怒吼着说。作为交换,童秀兰 —— 当然也对张敏成立 —— 可以任意交往其他男性朋友。至于儿女,张敏幽幽的说,你都带走,带去北京。
自那以后,张小玲改名为童小玲,张小圭则改名为童圭。
再以后,独居七台河市的张敏就很少见到他们了。童小玲出国深造以后便客居美国,三年五载都难得回一次北京。而童圭在进入青春期以后便变得沉默寡言,即使每年回七台河市看望老父,父子二人也顶多一起呆上三两天,走走那些童圭小时候“生活过战斗过的”的地方...
有一次,童圭走在前面。张敏问,“小圭,你怎么也背着个手”?
童圭没说话。他甚至没有停留,继续往前走着。
“小圭走路也背着个手”,此时已是老头的张敏自言自语道,“呵呵,呵呵呵。”
我是哈尼!我是甜心!你这婆娘死哪去了?
大约晚上九点多的时候,楼顶上咚咚咚的声音再次响起。张敏听到门外传来徐姐跟同事笑闹的声音。听不清楚他们在说什么。期间,张敏还听到一阵噔噔噔的高跟鞋声音。声音越来越近了,是往病房方向传来的。张敏赶紧闭上了眼睛。从眼睛缝里,张敏看到徐姐的脑袋在门口晃了一下。然后她就走回了病房旁边的护士办公室。笑闹的声音再次传来。
直到噔噔噔的声音消失在走廊尽头。张敏知道,那是电梯口。徐姐下班了。
张敏在床上又躺了二十分钟。窗外的声音渐渐丰富了起来。张敏可以想象那依稀的月色和昏黄的灯光交织而成的惨淡气氛,正笼罩在楼下那个狭长弯曲的小广场上方。一排矮小的小树们在广场各处东倒西歪,它们投射地面的阴影极为有限,甚至不随风的吹动而摇摆。人们来往穿插,沉浸其中,而茫然不知这种惨淡,因为他们各自忙着回家,生活。
哎,躺在床上的张敏长叹了一口气。然后他慢慢的翻了个身,用双手支撑起自己的后背,缓缓的将上半身抬了起来。
似乎一切顺利。张敏心想。他直着身子在床上坐了几分钟。然后,他把被子从头开始往脚方向卷,直到他看到了自己的双脚。
挺好,张敏对自己说,还是一双好脚。
张敏很黑。也就是说,他的脚也很黑。夜色下,他甚至看不太清楚自己的脚离床头还有多远。为此,他还特意挪了挪自己的脚。
哈哈哈,张敏发出了一阵低沉的笑声。
下床吧,张敏对自己说。他看了看四周,病房里就只有他一个人,但是他仍然坚持看了看四周。“童秀兰!童秀兰!童秀兰你这娘们死哪去了?赶紧给老子过来一下!” 张敏在家里就是这样骂骂咧咧的。“你他妈不来是吧?妈的,你等着啊!”
嘿嘿,张敏被自己逗乐了,他捂着肚子,尽量保护着腰右侧的手术伤口。“妈的”,张敏又恢复了神气的样子,“老子他妈的都快死了,你这婆娘死哪去了?” 然后他又笑的差点倒在床上。伤口强烈抗议似的猛的疼了一下。张敏眼泪都快出来了。
“小徐”!缓缓站起来的张敏拄着拐杖,在病房中间像个喝醉的丈夫一样大声嚷嚷,“小徐!亲爱的!我亲爱的小徐!你为什么也不理我!?你这样做不对,明白吗”?张敏微微弯着腰,这样可以尽量避免拉伸伤口,“你这样很不对,明白吗!我是你亲爱的敏叔!亲爱的!亲——爱——的!我是哈尼!我是甜心!”
张敏的大声嚷嚷在空阔的房间里甚至产生了回音。慢慢的,他感到内心有一种平静。他一边咒骂着,一边用拐杖往前一小步一小步的挪着。“都他妈不理我是吧?上哪他妈找野汉子去啦?哈哈哈!”
很快他就跳到了病房门口。他还真想不起来病房外面是什么样了。他在担架上被推进病房时,已经意识模糊。他在病房门口停留了一会,然后才轻轻的拉开门。门分两面,从中间往里拉。张敏打开的是左边那道门。他右手拄着拐杖,左手拉了一下那门,然后走廊顶灯的光线就投射在张敏的脸上 —— 一道硬朗的光线 ——再慢慢布满了他的那身条纹病号服。走廊上突然挤进来的冷气让他打了个寒战。
“徐姐”?张敏探出个脑袋往护士办公室那边瞄了一眼。“徐姐,你在吗?”
没人回应。
张敏又轻轻喊了几声。除了对面或者旁边病房里面传来的刺耳的呼吸声,以及还未入睡的病人拨弄手机的声音,没有任何声音回应他。
其实蛮好的,张敏心里想。他拄着拐杖小步出了病房,然后轻轻拉上了门。他在走廊上稳了稳姿势。然后开始小心翼翼的往前走着。他的步子很小,而且他尽量保持身子的平衡。挤压和拉伸伤口都是不好的。
他顺利的把自己挪到了电梯门口。电梯门开了。里面难以置信的空无一人。他的运气太好了。他几乎是狂喜着进入了电梯。进电梯的时候他还不忘小心注意拐杖没有陷入电梯和楼道之间的缝隙。张敏是个细心的人。
“就要成功了”!张敏自言自语说。
咚咚咚...咚咚咚...楼顶上的神秘声音再次响起。
成功了
“徐姐,我告诉你一个秘密吧”。张敏看着眼前的庞然大物——那个横跨医院上空的动车高架桥——以及一辆正呼啸而过的灯火通明的列车。“什么?你不爱听?你不听也得听”。张敏顿了顿,“我不是去过北大荒吗?你知道北大荒最令人震撼的是什么吗?不是,不是那什么一望无际的草原,也不是那什么广阔的革命天地大有作为...那都是些没在那待过的人臆想出来的壮阔...你他妈的穿着单薄的寒衣,扛着几十斤重的家伙,拖着一双鞋底已经漏水的被泥巴沾满看不出形状的破鞋...你满脑子都在想壮阔?那不是脑子里有屎吗?行了,我不说脏话。我就说啊,刚下乡那会,不是安置知青的住房不够吗?我们就到了村对面的草地上,割去齐腰深的草,刈出块地,钉上粗粗的木橛子,铺上疏疏的糙木板,打开铺盖睡在帐篷里。一夜醒来,你知道我发现了什么吗”?张敏意味深长的看着那辆列车,“真的,说起来,草真是令人钦佩啊。北大荒啊,就是草的天下。它几乎不需要什么生存条件,它匍匐在大地上,向广袤的空间延伸,路基、石缝、土坡、悬崖、洼地,无论怎样的艰难困苦,它无处不长,且健康茂盛,葱茏葳蕤不乏风韵灵秀。草多了,给人以草原的期盼和指望,草原大了,给人那啥...对,以心胸开阔灵魂净化的慰籍和升华。它坚忍不拔、不卑不亢、忍辱负重、豁达向上——徐姐,这你不反对吧——它任人践踏、哀而不怨,向天空坦露着襟怀,向人间呈现着绿色——徐姐,我这么说,你也不反对吧——那是它生命的燃烧啊!草,不习惯别人的注目,不接受欣赏的目光,不要求理解,甚至压根儿不在乎理解。北大荒有一种草甸子,经年累月的生长,茎、根盘绕错节,缠成一轱辘一轱辘面盆大的陀儿,横亘在洼凹地,是我们“农业学大寨”“粮食上纲要”的死敌。它锤不烂、割不动、烧不死,任你刀砍火燎,春风一吹,它照样“遥望草色近却无”,至夏,它照样是一蓬蓬绿色的火焰!我们根本奈何不了它。你看近几年啊,报纸上啊电视上啊都在讲,北大荒退耕还草、恢复湿地,草甸子就成了宝贝,因为它有蓄水、防涝等功能啊!还是水禽、动物的天堂呢!徐姐啊徐姐,草,就这样身处被误解的境况,也从不焦躁、愤愤不平,它泰然处之;对玩弄它的人 —— 怎么玩弄啊?不是流行过一种“滑草”的娱乐活动吗?——也从不渐生仇恨和报复之心。徐姐啊,你不得不承认,这是它的伟大之处”。说着张敏便用袖脚摸了摸眼睛。“噢,我还没说那个秘密。哎,我刚说哪了呢。噢,我就说啊,刚下乡那会,不是安置知青的住房不够吗?我们就到了村对面的草地上,割去齐腰深的草,刈出块地,钉上粗粗的木橛子,铺上疏疏的糙木板,打开铺盖睡在帐篷里。一夜醒来,你知道我发现了什么吗?一夜醒来,我惊异地发现,昨刚割了头的野草,韧长的茎叶柔弱然而不屈地从板缝间探出身来,匍在我的被褥上,和我同枕共眠...你能想象吗?徐姐?你能想象吗?那是我第一次如此近距离的久久凝视它。”
然而情况是继续变化的
“你怎么上来的”?一个清洁工拎着垃圾桶站在了天台的门口。他吃惊的看着这位手拄拐杖看起来随时都会跌倒的瘦弱老人。
原来那些咚咚咚的声音,都是围绕医院四周的高楼上扔下来的垃圾砸中楼顶的声音。
张敏的拐杖颤颤巍巍的离地抖了几抖。他没有说话。
“我扶您下去吧”。清洁工摘下了耳机,把手中的iphone塞回了裤子口袋里,然后又摘下了口罩。
“不用了...”,头顶上列车的声音大到让张敏的声音简直听不大清楚。 清洁工已经走到了张敏面前,这时候,他才发现张敏手中拿着一把小刀。
“您这是”?清洁工吓得往后退了几步。他警惕的看着这个神经似乎不太正常的老头。
“哦哦”,张敏发现了对方的警惕。他看了看手中的小刀。他想把它折起来,可是他的手怎么也不听使唤。他就在那里一直抖着自己的手。他的拐杖也顺着一起抖了起来。然后掉到了地上。然后,张敏也倒在了地上。
“您别慌”,清洁工继续往后退了一步,但是他伸出了一只手悬在空中,“您在这里别慌,我现在就去叫人。”
“不要!”倒在地上的张敏已经无法用手支撑起自己的头。他仰视着星空,口中大声喊着,“不要,不要叫人,不要!” 如果他的腿还能动的话,他的腿一定会狠狠的蹬着地面。“你过来”,张敏大声喊着。
但是清洁工已经跑下楼去了。张敏只能看着目光上方那一小撮被四面高楼切出来的黑暗的星空。这太不可思议了。不可理喻。这也许是个误会。赵邦也许没死。赵邦也许是个gay。也许他也爱赵邦。也许女人根本不存在。
等到气喘吁吁的值班护士蹲在他面前的时候,张敏已经快要失去意识了。
“同志,您坚持一下!”小护士着急的样子十分可爱,十分像徐姐。张敏还在喃喃自语。“同志,你说的什么?我听不懂呀!”
“然而情况是继续变化的...徐姐...你...你...要知...知道战...战争过程中..只要...我..我...能...运用正确的...军事的...和政治的策略....不...不犯原则的错误...竭..尽..最善的...将随战争..之延长..而...而...发展..必能...徐姐...必能...继续改变...改变敌我强弱...的原来程度....继续....继续变化着...敌我的..优..劣..形..势..到..了..新的...确...一定...阶段时... 就...就...将发生强...弱...程...度...度上...和...优劣形势上的.....大变化,,,徐姐...大变化...而达到...达到敌败我胜...敌败我胜...的结果。”
然后他就听到了自己的笑声
童圭终于爬上了天台。年仅四十,他已是一个体重两百有余的胖子。用不着举目四望,他发觉自己深陷一群高楼之间,地上满是自高空坠落而摔得粉身碎骨的垃圾。
他听不到自己气喘吁吁的声音,因为在他目光上方,一列动车正呼啸而过。这让他很不习惯。
也许是出于惯性,他缓缓的向前走着,然后在水泥护栏前面停下来了。
护栏上歪歪斜斜的有一排刻字。
童圭俯身去看那排刻字,突然泪流满面。
“张敏啊张敏”,童圭大声笑着,弯腰并不适合大笑,但是童圭想不到更好的姿势。更何况,他听不到自己大笑的声音。这样让他更加努力的笑了起来。“你是个傻逼吗张敏啊张敏。” 他顺势坐在了地上,坐在了那堆惨烈的垃圾之中。
“不过是垃圾么,至于需要这么惨烈吗?”
列车的声音渐渐逝去,然后他就听到了自己的笑声。
李子的李,飞翔的翔,伟大的伟。
有时候,张敏真后悔自己那张天不怕地不怕的嘴。他当然知道这个世界需要医生和护士来救死扶伤 - 对于他而言,说是救死一点也不为过。但他总是跟医生在言语上发生冲突。而张敏自幼便是一个言出必行之人,必然被自己的言语逼得付诸行动。比如一进院,他就嚷嚷着要出院,直到医院派来了两个民工模样的护工把他按倒在床,再由徐姐果断在他手臂上注入镇静剂若干。
有时候,后悔比死亡还可怕。张敏说。
多年后,当徐姐跟那名叫李翔伟的大夫终于离婚以后,不由得想起当年跟那个敏叔的一幕。
“念,继续念那王八蛋的简历”。
“2001年,他毕业于北京大学医学部八年制临床医学专业。”
“嗯”。
“取得北京大学外科学医学博士学位”。
“嗯”。
“现就职于北京大学第一医院。”
“嗯”。
“还是《全球肿瘤快讯》社外编辑。”
“嗯”。
“北京乳腺病防治学会青年学术委员会委员。”
“嗯”。
“心血管内科讲师、主治医师,还是个医学博士。”
“嗯。你一口气念完吧”。
“主要研究方向为高血压。”高血压?“冠心病”。冠心病?“心律失常的诊治”。心律失常的诊治?“以及介入治疗”。什么是介入治疗?哦哦。“2001年毕业于湘雅大学临床医学系”。噢?“以优异成绩留校于医院心血管专科工作,至今已10余年”噢是吗?呵呵?才十余年就好意思自称资深医生?你再念念,还有啥?“在临床工作中认真负责、勤奋刻苦,理论基础扎实”。?“不断提高临床诊疗水平,积累临床经验,2002年即取得执业医师资格”。噢?“2007年顺利晋升心血管内科讲师、主治医师”。噢?“同时不断提高自身业务水平,成功考取心血管专业硕、博连读研究生”。噢?这他妈到底是拿刀子的还是拿笔杆子的?简历上还说啥了?“作为高年资医师,有丰富的临床经验,熟练掌握心血管专业常见病、多发病的诊治方法,及冠心病、心律失常的介入治疗技术,可处理疑难病例,具备较好的临床技能和良好的医德医风,多次受到患者好评”。是吗?呵呵。“近年来共以第一作者发表或参与发表论著10余篇(含SCI文章)”,噢?并“多次在中华医学会全国会议上作口头发言及壁报交流等”。噢。“有较好的语言表达能力和沟通能力”,噢这也行,“普通话和粤语标准”。
“还有吗”?
“还有。”
“写的啥?”
“他说,他的服务理念是:将心比心,医患携手,共创健康人生!”
“你是说咱两吗”?张敏又一次抓住了徐姐的手。这次,徐姐狠狠的咬了张敏一口。
“哎哟”!张敏痛的抽回了手。“他叫什么”?
“他叫李翔伟”。
“什么”??
“他叫李翔伟”。
“李子的李,”
“飞翔的翔,”
“伟大的伟。”
“啊”!张敏惊恐的说,“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你说什么”?
“没什么”,两眼已经迷离的张敏说,“我终于想起来那王八蛋的名字。那狗日的,是赵邦老乡。是赵邦的错!李翔伟!是赵邦害了你啊!”